狗皮人

那天，我跟着后宫娘娘门一并被契丹人扯着头发拖入内殿。

娘早逝，爹又常年出征。比起空荡荡的将军府，我自小就更爱在跟宫里娘娘们住在一处。

她们热衷于凑在一起给我缝漂亮的裙子，或是将御膳房新制的甜点搬来，让我尝个鲜。

再伸出食指戳一戳我塞满被撑到圆鼓鼓的脸，捂起嘴来笑个不停。

都说美人一笑值千金。

可现在，她们被契丹人挥着鞭子，像赶畜生似的被赶到内殿，被迫跪在那群恶劣哄笑着的人面前。想保全颜面挤出笑容，却连最简单的勾起唇角都困难。

浑身血污的陛下，在看到她们时眼睛明显亮了亮，拔高音量对首领喊：

「大王！我北齐女子，个个风情万种，千娇百媚！伺候人的工夫那是一等一了得！」

他目光匆匆在众多娘娘里扫过，语气愈发激动：

「大王一路劳顿，定还没有尝过她们的滋味。

「淑妃身材丰腴，齐妃文武双全，还，还有贵妃，那更是国色天香，大王，大王您看一看啊！

「不够的话，我还有宁嫔，还有很多很多女人，我，我全给大王献上来好不好？」

乱世之中，再尊贵再漂亮的女人，也不过是交换的工具、商品。

他的目光扫到我时顿了顿。

刚要开口，便被淑妃娘娘尖叫着打断。

她疯了似的，猛的扑向我，将我压在地上，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用力往我脸上用力扇着：

「***，***！天天往后宫跑，不就是存着勾引太子和陛下的心吗？现在还想跟本宫抢大王的宠爱，我看你是疯了！

「一脸狐媚子像，小小年纪就这样，长大还得了？！就是个祸国殃民的贱种！」

她拔出头顶金簪，在契丹人将她踹开之前，将尖头狠狠怼入我的脸，用力划下。

皮肉绽开，一条颧骨至下巴，蜈蚣似的可怕伤疤落在了我脸上。

脸很痛，鼻腔内有温热液体流出。

可我看见了淑妃娘娘的眼睛。

我知道，她比我还痛很多很多。

淑妃娘娘跪在可汗面前，对着他狂磕头，脸上笑容灿烂，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始解自己衣服：

「大王，臣妾会的绝对比这狐媚子多，求您了，就看看臣妾。」

可汗怎会看不出她的小把戏。

却也没有拆穿，只是嗤笑一声，斟了一杯酒，将它尽数浇到淑妃娘娘头上。

眼看着淑妃娘娘发丝被黏成一绺，额头磕出大块青紫，首领这才慢条斯理拽住她的胳膊，将她揽入自己怀中：

「既如此争宠心切，那就让本王看看，你都会些什么新花样。」

我被契丹人拎着衣服提起，垃圾一样被扔到殿外，看着金碧辉煌的门缓缓合上。

宫内所有孩子里，只有我活了下来。

教我骑马的太子，带我读书认字的三公主，还有说过要带我折草蚂蚱去市场卖的五皇子……

没有例外，全死了。

他们的尸体躺在殿内，浑身苍白。被无数契丹人踩在脚下，死的屈辱。

我看到陛下跪在大殿中央，龙袍破损，怀里紧紧抱着那条黑狗，仰头高呼：

「大王骁勇！」

我看到契丹的士兵、下人，像窝疯狗似的朝着娘娘们蜂拥而上。

最后一丝缝隙也合上了。

隔着门，我只能听见后宫女眷凄厉的惨叫，同契丹人恶劣的哄笑声。

我被守在殿外的契丹人抓住，关进狗笼里。

旁边笼子，是浑身淌着脓血，被制成狗皮人的我爹。

我颤抖到说不出话，眼泪直掉。

可我爹，却极力张开自己嘴巴，朝我做着口型：

「活下去。」

「宁乐，活下去。」

「为臣者，当忠。活下去，去替无数北齐人复仇！」

那天，三个时辰后，殿门开了。

齐妃娘娘是第一个走出来的。

她衣衫破损，身上满是血痕，跌跌撞撞走下长阶，一不留神崴了脚，直直滚落在地。

可她并没有掉眼泪。

甚至，并没有在地上多停留片刻。极快地爬起身，将手伸进笼子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。

娘娘背对着夕阳，我有些看不清她的脸。

却能看到她滴着血的耳垂。

那里，本该有一对世上最漂亮的红宝石耳坠。

她道：「宁乐，你父亲护犬有功。陛下说，特封你为盛景公主。」

我踉跄着跪下，一点点弯下脊背，努力不让自己嗓音发颤，对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叩首。

「臣，接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