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坟债

在沈知微离开后，潮湿的空气里突然泛起细微的涟漪。那道蜷缩在槐树下的黑影像被无形丝线牵扯，皮肤下仿佛有千万条蚯蚓在***，先是脖颈诡异地扭转180度，接着整个躯体如融化的沥青般流淌变形。穿堂风裹着腐叶与纸钱碎屑掠过，百元大钞突然直立而起，在半空排列成狰狞的骷髅形状，每张***上的人像都扭曲着嘴角，随着旋风旋转着没入树影。远处的汽车发出刺耳的警报声，车灯忽明忽暗地抽搐，玻璃表面浮现出霜花般的血手印，在最后一道蓝光熄灭的刹那，槐树根部渗出暗红液体，蜿蜒着勾勒出半枚模糊的鞋印。

晨光透过厚重的真丝窗帘缝隙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。沈知微是被太阳穴传来的剧痛疼醒的，她睁开眼，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光晕在视线里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斑，宿醉的恶心感还堵在喉咙口，一翻身，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。

她撑着柔软的床垫坐起来，丝质睡裙滑落肩头，露出锁骨处淡淡的淤青——是前晚撞在方向盘上留下的。可关于昨晚怎么回的家，她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，只残留着零星的碎片：刺眼的车头灯、扭曲的槐树枝桠，还有一股说不清的腐土味。

“**，您醒了？”门外传来佣人张妈的声音，“厨房温了醒酒汤，要不要现在端上来？”

沈知微揉着太阳穴应了声“好”，声音沙哑得厉害。她掀开被子下床，赤脚踩在冰凉的羊绒地毯上，走到窗边拉开窗帘。外面是沈家别墅的花园，修剪整齐的草坪上还挂着晨露，几只麻雀落在月季花丛里啄食，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，可她心里却莫名发空，总觉得忘了件重要的事。

洗漱时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眼底带着明显的***，脸色也有些苍白。她挤了牙膏，牙刷刚碰到牙齿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——她的车呢？昨晚她好像是自己开的车，可现在车不在别墅的车库里。

“张妈，我昨天的车呢？”沈知微探出头问。

张妈端着醒酒汤走进来，放在梳妆台上，想了想说：“昨天凌晨是王司机去把车开回来的，他说您把车停在城郊一条小路上，自己走回了小区门口，还是保安给您打的电话。对了，王司机说您的车车头有点撞坏了，已经送去4S店修了。”

沈知微皱了皱眉，城郊小路？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？她努力回忆，可脑子里只有一片混沌，像是被浓雾遮住了似的，什么都想不起来。她端起醒酒汤喝了一口，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，稍微缓解了些恶心感，“知道了。”

接下来的两天，沈知微都待在家里，头痛时好时坏，总觉得浑身没力气。她偶尔会想起那晚的片段，可一深究，太阳穴就疼得厉害，只好作罢。直到第三天下午，她实在闷得慌，想起常去的“古巷茶社”，便换了身衣服，让司机送她过去。

古巷茶社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，是沈知微偶然发现的。茶社是老式的木质结构，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，门楣上“古巷茶社”四个字是用隶书刻的，透着股古朴的韵味。推开木门，“吱呀”一声响，里面飘来淡淡的龙井茶香，混合着木质家具的陈旧气息，让人瞬间静下心来。

茶社里没多少客人，大多是捧着书的老人，或是低声交谈的茶客。沈知微熟门熟路地走到靠窗的老位置，那是一张梨花木的茶桌，桌面被磨得光滑发亮，旁边放着一把圈椅。她刚坐下，穿蓝布衫的服务员就走了过来，笑着问：“沈**，还是老样子，雨前龙井吗？”

“嗯，再配一碟桂花糕。”沈知微点点头，靠在椅背上，看着窗外巷子里的青石板路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在石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，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经过，车铃“叮铃”响着，透着股慢节奏的惬意。

没一会儿，服务员端着茶盘过来，青瓷茶杯里泡着嫩绿的龙井，茶叶在水里舒展着，散发着清香。沈知微端起茶杯，刚要喝，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对面响起：“沈**，久候了。”

她抬头一看，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个男人。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暗纹长衫，袖口和领口绣着细巧的云纹，手里夹着一把素面折扇，扇面上用行书题着两句诗，是前清诗人黄景仁的“十有九人堪白眼，百无一用是书生”。他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，露出光洁的额头，眉眼间带着股书卷气，鼻梁高挺，薄唇微抿，看起来温文尔雅，像是从旧画里走出来的人。

沈知微愣了一下，疑惑地问：“请问你是？我好像不认识你。”

男人笑了笑，将折扇轻轻放在茶桌上，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。“在下顾砚之，”他语气温和，目光落在沈知微面前的茶杯上，“沈**爱喝雨前龙井？”

她皱着眉问：“是我父亲让你来的？”她下意识以为是父亲又派了人来劝她接受联姻，只是这次换了个温和的方式。

顾砚之没有直接回答，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：“沈**还在和沈先生置气？”
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沈知微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警惕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。

顾砚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，轻轻吹了吹热气，眼神依旧温和：“沈**不必紧张，我不是来劝您联姻的。只是偶然得知沈**的烦心事，觉得或许能和您聊几句。”他顿了顿，话锋一转，“沈**似乎毫不在意这人世间的规矩？”

“规矩？”沈知微挑眉，“什么规矩值得我在意？那些束缚人的条条框框，还是我父亲口中‘利益至上’的规矩？”她从小就被父亲按“豪门千金”的规矩培养，可母亲去世后，她就越发叛逆。

顾砚之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，刚才的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，语气也变得尖锐：“我说的规矩，是对生命的尊重，是对逝者的敬畏。这世间最可笑的，就是有人觉得钱能买一切，连死人的安宁都敢扰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把冰锥，刺得沈知微心里一寒。她刚想反驳，突然听到头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响，紧接着就是重物坠落的声音。“砰！”一个挂在二楼走廊的红灯笼掉了下来，正好砸在沈知微身边的茶桌上，茶杯瞬间被砸得粉碎，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，疼得她猛地缩回手。

茶社里的客人都被吓了一跳，纷纷抬头看向二楼，服务员也赶紧跑过来查看情况，嘴里念叨着：“怎么会掉下来呢？这灯笼挂了好几年都没出过事……”

沈知微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，手背上的灼痛感还在蔓延。她转头看向顾砚之，却发现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，反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，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。

“顾先生，你……”沈知微刚想问他怎么这么淡定，顾砚之却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模样，拿起折扇轻轻扇了扇，语气平淡：“看来这茶社的灯笼该修了，沈**没受伤吧？”

他的转变太快，快得让沈知微以为刚才的冷冽是自己的错觉。她摇了摇头，说不出话来，心里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重。

接下来的聊天，沈知微总是心不在焉，顾砚之倒是依旧谈笑风生，从诗词歌赋聊到古玩字画，谈吐间尽显学识，可沈知微却总觉得他的眼神深处藏着什么，让她浑身不自在。大概半小时后，顾砚之起身告辞，临走前对沈知微说：“沈**若是有兴趣，下次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喝茶。”

他离开时，茶社老板正好在柜台算账，笑着问：“顾先生，您剩下的半壶龙井还带走吗？”

顾砚之脚步顿了顿，回头笑了笑，声音不大，却刚好能让沈知微听到：“不必了，阳间的茶，喝了也解不了百年渴。”

老板愣了一下，以为是文人的玩笑话，哈哈笑了两声，没放在心上。可沈知微却心里一沉，“百年渴”？这话是什么意思？

顾砚之走后，沈知微也没了喝茶的兴致，结了账就离开了茶社。回到家，她换衣服时想从钱包里拿信用卡给司机小费，打开钱包却发现少了一张百元***。她皱着眉翻了翻，确实少了一张，而且钱包底部沾了一点淡***的粉末，凑近闻了闻，是一股淡淡的土味。

可她明明记得钱包一直放在包里，没打开过。她摇了摇头，把这归结为自己记错了，或许是之前不小心沾到的。

小说《清坟债》 清坟债第2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