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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界书(古川柳月娘)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碎界书(古川柳月娘)

编辑:大萝卜    发表时间: 2025-07-03 17:32

济仁堂后院那株老槐树的叶子黄了又落,落了又抽出新绿。当新一茬的茵陈在春日暖阳下散发出特有的清苦香气时,古川在柜台后接过周先生递来的一个小布袋。

布袋入手微沉,发出细微悦耳的金属碰撞声。

“三年期满,”周先生的声音依旧平淡,目光却落在古川身上,带着一种审视过后的认可,“从今儿起,每月初一,支工钱一两。铺子里的事,你担的担子,也要再重些了。”

“谢先生!”古川心头一热,双手接过布袋。沉甸甸的份量,不仅仅是银两,更是对他这三年来勤勉与能力的肯定。指尖隔着粗布摩挲着里面硬邦邦、带着棱角的碎银,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油然而生。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管吃住、仰人鼻息的小学徒了。

几乎是同一天,一封带着古家坳泥土气息的信,由邻村进城卖柴的王二牛捎到了济仁堂。信是父亲古大山托人写的,字迹笨拙却力透纸背:

“川儿吾儿:月前腊月廿三,你娘顺利产下一男丁,母子平安。儿啼声洪亮,甚健壮。家中一切安好,勿念。***在天有灵,当欣慰。你在外勤勉学艺,家中亦盼你安好。大山字。”

“母子平安……甚健壮……”古川反复读着这几行字,指尖在粗糙的信纸上微微颤抖。母亲历经艰辛终于得偿所愿,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平安降生。一种混杂着喜悦、释然和淡淡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。他想起了爷爷临终前得知消息时那难得舒展的眉头,想起了母亲抚摸小腹时那温柔又忧虑的眼神。这个新生命的到来,像一道微光,驱散了笼罩在古家上空太久的阴霾。

他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打开那个崭新的工钱袋,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,掂量着正好一两。他小心地倒出来,只留下最小的一块约莫二钱的碎银以备不时之需,将其余的八钱银子仔细包好。又翻出自己积攒下的、为数不多的几十个铜钱,连同那八钱银子一起,塞进一个厚实的小布袋里。

提笔回信时,墨迹在粗糙的纸上游走:

“父母大人膝下:家书已至,闻得母亲与幼弟平安康泰,儿心甚慰,喜不自胜。此乃天大喜事,亦慰爷爷在天之灵。儿三年学徒期已满,蒙周先生看重,今已得工钱,每月一两。今随信捎上八钱银子并铜钱八十文,为母亲补养身体,亦为幼弟添置些用度。儿在济仁堂一切安好,先生照拂有加。铺中事务渐熟,不日或可抽暇归家探望。望二老善自珍重,待儿归来。川儿叩首。”

他将信和钱袋郑重地交给王二牛,千叮万嘱。看着王二牛揣好东西离开的背影,古川长长舒了一口气。他终于能为那个远在深山坳里的家,实实在在地分担一些重量了。

济仁堂的日子,在药香弥漫中平稳流淌。古川每月那一两银子的工钱,除了留下极少一部分应急,大部分都托人捎回了家。他的身份也在悄然变化。周先生开始让他独立处理一些再明确不过的小疾。

起初是些受了风寒、只是来抓几味驱寒发汗药的乡民。周先生会在一旁看似随意地翻着药书,实则耳朵竖着,留意着古川的询问和对症状的判断。古川问得仔细:“头疼吗?发不发烧?咳嗽有没有痰?痰是稀是稠?怕不怕风?”他学着周先生的样子,观其面色,听其气息,再结合病人的描述,谨慎地开出药方。每次开方前,他都会下意识地瞥一眼周先生的方向。周先生大多时候只是微微颔首,偶尔会淡淡提点一句:“此人舌苔白厚,寒湿重,生姜可加两片。”

渐渐地,一些头疼脑热、轻微腹泻、或是磕碰皮外伤的简单病人,也会直接寻到古川这里。他处理得愈发沉稳,指尖捻药的分量越发精准。药铺里那杆黄铜小秤,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。他不再需要频频看向周先生,那份源于扎实积累的自信,开始沉淀在他清亮的眼眸和沉稳的动作里。

这一日,药铺难得清闲。午后阳光斜斜照进来,在光洁的乌木柜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周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后堂小憩,而是将古川唤到了后院那间存放珍贵药材的小库房里。库房光线有些暗,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、更复杂的草木辛香。

周先生从角落一个锁着的樟木箱底层,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。他动作缓慢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。解开层层油纸,里面并非什么奇花异草,而是一张颜色发黄、字迹却依旧清晰的药方。纸页边缘磨损得厉害,显然年代久远。

“拿着。”周先生将药方递给古川。

古川双手接过,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细看。方子上的药材名他大多认得:虎胫骨(炙酥)、百年老山参(切片)、天山雪莲瓣、灵芝孢子粉……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珍品!后面还跟着几味辅药:当归、赤芍、牛膝、伸筋草……配伍极其精妙。方子顶端,一行稍大的字写着:**易筋锻骨浴方(残)**。

“先生,这……”古川震惊地抬起头,看向周先生。这方子上的药材,随便一味都抵得上他几个月工钱!

周先生的目光落在古川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结实、却远谈不上强健的胳膊上,缓缓道:“行医者,悬壶济世,靠的是脑子,是心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头,又点了点心口,“但一副好的筋骨皮囊,是撑起这份心力的根基。翻山越岭采药,彻夜不眠照看重症,遇上些蛮横不讲理的病家……没点力气,不行。”

他顿了顿,看着古川眼中闪动的光芒,语气变得严肃:“这方子,据说是前朝一位军中圣手所留的残篇,专事打熬筋骨,固本培元。效用……因人而异。但有一点,”周先生的目光变得锐利,“药铺里的药材,是按本钱进货的,没有白用的道理。你若想用这方子,所需药材,按铺子里的进价折算银钱,从你工钱里扣,一分不能少。买得起,你就用;买不起,就凭自己本事去寻,或……就让它烂在这纸上。”

古川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。他低头再次凝视那张药方。“易筋锻骨”四个字,像带着灼热的温度,烙在他的眼底。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行医采药!这副筋骨,是他追寻那虚无缥缈仙道的基石!青岚峰绝顶的云雾藤,需要何等强健的体魄才能攀爬采摘?那传说中的世界,需要何等力量才能涉足?

“弟子明白!”古川抬起头,眼神无比坚定,没有丝毫犹豫,“弟子定当凭己力,换取药材!”

从那天起,古川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。每月那一两银子,除了捎回家的部分,剩下的每一文钱都被他精打细算地攒起来。他更加卖力地接诊那些简单的病症,有时遇到家境尚可、额外打赏几个铜板的病人,他都小心收好。济仁堂的每一味药材价格,他都烂熟于心。每次轮到他去采购普通药材,他都会格外留意,看能否在集市角落淘到品相差些、价格却便宜许多的辅药。

攒钱的过程缓慢而煎熬。看着那张药方上昂贵的药名,再看看自己钱袋里那点可怜的积蓄,有时也会感到一阵无力。但他从未动摇。每当夜深人静,在济仁堂后院的小耳房里,他就借着油灯昏黄的光,一遍遍临摹那张药方上的字迹,用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勾画那些药材的形态,仿佛这样就能离那副强健的筋骨更近一步。

时光荏苒,窗外的槐树叶子又经历了两度枯荣。

两年光阴,在济仁堂氤氲不散的药香和古川日复一日的问诊、抓药、攒钱中,安稳而迅疾地滑过。

古川的医术在周先生不动声色的点拨下稳步精进,处理常见病已颇为娴熟,在青石镇西街也渐渐有了点小名气。他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短褂,身形却比两年前挺拔结实了许多,那是长期劳作和内心目标催生的变化。他的钱袋也终于不再是干瘪的,里面沉甸甸的银钱,距离凑齐第一副“易筋锻骨浴方”的主药,已然不远。

他依旧习惯在黄昏时,站在济仁堂的门口,望着东方天际。落日熔金,将连绵的远山勾勒出雄浑的剪影。最高处,青岚峰依旧沉默地矗立在暮霭之中,峰顶云雾缭绕,亘古不变。

古川的目光穿透小镇的喧嚣,牢牢锁住那片神秘的云雾。指尖无意识地捻动,仿佛在掂量着无形的药材,又像是在丈量着与那云雾之巅的距离。两年的安稳积蓄,如同一根不断绷紧的弦,只为有朝一日,能拥有叩开那扇门的力气。

药香沉浮,筋骨将鸣。那沉默的远山深处,云雾无声翻涌,像一头沉睡的巨兽,等待着某个契机的唤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