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初见如刺昭阳公主第一次见到萧策,是在长安城漫天飞雪的冬日。
彼时她正倚在暖阁窗边临摹《女诫》,鎏金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好,
跳跃的火光映得她指间那枚鸽血红戒指愈发娇艳,像是凝了一滴永不褪色的血。
案几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,碧色茶汤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窗棂上精致的冰花,
那些六角形的冰晶在暖意中缓缓消融,留下蜿蜒的水痕,如同谁在玻璃上无声写下的叹息。
忽闻殿外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,叮当作鸣,不同于宫中侍卫们刻意放轻的步履,
那声音带着一股塞外的粗粝与急切,像是冰雹砸在铁甲上,硬生生凿开了这暖阁里的宁静。
她漫不经心地抬眼,握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,墨滴在米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,
正撞见个浑身裹着风雪的身影被内侍领进来。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,肩宽背阔如苍松负雪,
玄色铠甲上凝着未化的冰碴,走动间,冰碴坠落,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,
像是某种隐秘的叩问。最惹眼的是他左额一道三寸长的疤痕,从眉骨斜劈至下颌,
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浅粉色的光泽,那疤痕边缘并不平整,像是被钝器猛然撕开,
又在风沙中仓促愈合,每一寸都在诉说着某次惊心动魄的战役。
她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凝了片刻。宫里的侍卫个个面容周正,连皇子们也讲究面如冠玉,
她从未见过这样带着“伤痕”的男人。那疤痕像一道刺,
扎破了她二十年来习惯的精致与平和,
让她莫名想起话本里那些浴血沙场的将军——原来他们不是传说里的符号,
是真的带着一身风霜与杀伐气的。听见“公主千岁”,他只粗声粗气地拱了拱手,
动作算不上标准,肘部微屈,手腕翻转,带着特有的硬朗与不拘小节。
靴底带进来的雪沫子在金砖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,
与周遭精致的掐丝珐琅炉、绣着云纹的地毯格格不入,仿佛一头闯入锦帐的北境苍狼。
“萧将军刚从北境班师回朝?”昭阳捻着素白绢帕掩住唇角,声音软糯如浸蜜的莲子羹,
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皇室公主特有的娇憨。她今日特意换上了月白蹙金宫装,
领口袖口都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,金线在烛火下流转,发髻上斜插着南海进贡的珍珠步摇,
颗颗圆润饱满,
每走一步都叮咚作响——那是她精心营造出的、属于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娇贵与优雅,
是她对抗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与寒意的铠甲。萧策的喉结滚了滚,
目光在她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纹上顿了顿。那纹样繁复精巧,每一片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,
他像是在辨认某种异域图腾,又像是被那过于精致的绣工所刺痛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“末将参见公主,”他开口,声音像被北境的风沙与砂纸反复打磨过,
粗粝得能刮下一层皮,“奉陛下旨意,护送公主前往北境和亲。
”这声音与昭阳软糯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像是两块质地迥异的石头相撞,一个清脆,
一个沉闷。昭阳捏着帕子的手指猛地收紧,绢帕上绣着的兰草都被她捏得变了形,
叶脉的纹路深深陷进掌心。三天前父皇深夜召她入宫,明黄的龙椅在烛火里投下巨大的阴影,
将他的脸藏在暗处,只听见他说:“北狄铁骑已踏破雁门关,烧杀抢掠,边民流离。
如今国库空虚,无力再战,唯有联姻方能换得边境安宁。”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
像一把冰冷的剑,刺穿了她二十年来精心维系的平静。她那时只觉得天旋地转,
精心养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,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,
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凉从脚底蔓延至心脏。原来,她这朵在温室里精心培育的花,
终究是要被送去蛮荒之地,作为换取和平的祭品。而眼前这个浑身带着风雪与杀气的男人,
就是押送她前往祭坛的使者。她抬眼看向他,恰好撞进他的目光里。那双眼睛很深,
像北境的寒潭,藏着她读不懂的情绪,或许是麻木,或许是不耐,又或许……什么都没有。
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便落向地面,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僭越。暖阁里一时沉默,
只有炭盆里的银丝炭偶尔发出细微的爆裂声。昭阳垂下眼帘,
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,掩去了眸中的涩意。她看见萧策靴底的雪水还在缓缓扩散,
像一道无形的界限,将他与这暖阁里的温暖隔绝开来。“有劳将军了。”良久,
她才重新抬起眼,脸上已恢复了平静,只是那笑容落在萧策眼中,像一层薄薄的冰,
易碎得很。萧策再次拱手,没有多余的话,转身离去。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渐行渐远,
最后消失在风雪中,只留下满室若有似无的寒气,与昭阳指尖那枚依旧滚烫的鸽血红戒指,
形成了诡异的对照。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,忽然想起他转身时,
玄色披风扫过地面雪水的弧度——原来连他的背影,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冷硬。
2风雪路,初动心和亲队伍离京那日,长安城飘起了细雪,如柳絮般漫天飞舞,
落在朱红的宫墙上,落在护送的旌旗上,也落在昭阳乘坐的缀满明珠的马车顶上,
悄无声息地融化。昭阳坐在马车里,车壁上挂着厚厚的锦缎帘子,隔绝了外面的寒风,
却隔不断萧策粗哑的命令声穿透风雪传来。“都打起精神来!保护好公主!
”“把这袋炭火给后面的马车送去!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
让人心安。她忍不住掀起车帘一角,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,吹得她鬓角的碎发乱舞,
冻得她鼻尖发红。视线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,正看见萧策站在队伍中间,
亲手将一袋干粮塞给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兵。那小兵约莫十五六岁,脸上还带着稚气,
双手冻得通红,接过干粮时连连作揖,声音都在发颤。萧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,
动作算不上温柔,掌心的硬茧甚至硌得那小兵一个趔趄,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怀。
他转身又去检查其他队伍,玄色的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,
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挺拔,像一株在寒风中坚守的孤松。昭阳的心莫名一动。
她一直以为,像他这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,定是冷酷无情的,
却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。她想起宫里的侍卫,对低位者总是带着三分轻蔑,
而萧策的动作里,只有坦荡的关照。车队行至傍晚,雪势渐大,道路变得湿滑难行。
昭阳坐在摇晃的马车里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忍不住干呕起来。贴身侍女青禾连忙递上温水,
担忧地说:“公主,您是不是晕车了?这路太颠了。”昭阳接过水杯,抿了一口,脸色苍白。
她自小在宫中长大,何曾受过这般颠簸?正难受着,马车忽然慢了下来,颠簸感减轻了许多。
她疑惑地再次掀起车帘,只见萧策勒住马,走在马车旁,低声对车夫说:“慢些走,稳着点。
”他的目光无意间与昭阳的视线相撞,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初见时的疏离,
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昭阳心头一跳,连忙放下车帘,
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咚咚地跳个不停。她摸着发烫的耳垂,
想起刚才他的眼神——原来那寒潭般的眼底,也会漾起涟漪。夜深人静时,
车队在一处驿站歇脚。驿站简陋,只有几间破旧的屋子,烧着不太旺的炭火。
昭阳裹着厚厚的披风,坐在窗边看雪,青禾在一旁为她梳理头发。“公主,
萧将军真是个好人。”青禾忽然说,“刚才我去打水,
看见他把自己的炭火分给了受伤的士兵,自己就裹着件单衣站在廊下看哨呢。
”昭阳握着暖炉的手紧了紧,看向窗外。雪还在下,廊下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,
隐约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一尊沉默的雕像。
她忽然想起他左额的那道疤痕,在这样的风雪夜里,会不会隐隐作痛?
北境的冬夜比长安冷得多,他常年在那样的地方守着,该是怎样的滋味?“青禾,
”她轻声说,“把我那床备用的狐裘取来。”青禾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,
连忙取来狐裘。昭阳捧着狐裘走到门口,犹豫了片刻,还是唤道:“萧将军。”萧策回过头,
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,随即拱手:“公主深夜不睡,有何吩咐?”“天寒,将军披上吧。
”昭阳将狐裘递过去,那狐裘是用上好的白狐皮缝制的,柔软温暖,
是她特意带来抵御北境严寒的。萧策的目光落在狐裘上,又看了看昭阳冻得微红的脸颊,
摇了摇头:“末将不冷,公主留着自用。”“将军若是冻坏了身子,谁来护我周全?
”昭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,将狐裘塞进他怀里,“这是命令。
”萧策握着柔软的狐裘,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淡淡的、属于女子的馨香,
像春日里初绽的桃花,与他身上常年的硝烟味格格不入。他看着昭阳转身离去的背影,
那背影纤细,裹在厚厚的披风里,像只受惊的小兽,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。
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暖流,驱散了些许寒意。他低头摸了摸狐裘的绒毛,
指尖传来的暖意,竟比炭火更甚。他最终还是披上了那件狐裘。那晚,他站在廊下,
看着昭阳窗内透出的烛光,直到深夜才熄灭。那烛光昏黄微弱,却像一粒火种,
落进他荒芜的心原,烧起一点细碎的火苗。第二日启程时,
昭阳发现马车里多了个小巧的铜炉,里面燃着上好的银丝炭,暖意融融。
青禾笑着说:“是萧将军让人送来的,说公主身子弱,怕路上冻着。
”昭阳摸着铜炉温热的边缘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,软软的。
行至雁门关外的黑松林时,异变陡生。那日天色阴沉,狂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过,
林中寂静得可怕,只有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声。忽然,数十支狼牙箭破空而来,
带着尖锐的呼啸声,穿透风雪,直扑车队!“有埋伏!”萧策的吼声瞬间响起。
车夫惨叫着栽倒在车轮旁,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,触目惊心。昭阳吓得缩在车座角落,
双手紧紧捂住耳朵,身体止不住地颤抖。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,
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她。就在这时,车帘被猛地掀开,萧策如猛虎般扑过来,
用后背死死护住车厢。箭矢穿透铠甲的闷响,像重锤敲在她心上,每一声都让她心惊肉跳。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,以及偶尔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。“抱紧!
”萧策拽着她的腰翻下马背,他的力道很大,几乎要将她揉进怀里。滚进雪沟的瞬间,
她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,混着雪的清冽,那味道算不上好闻,却让她莫名地安心。
他的手按在她后脑勺,掌心的硬茧蹭得她鬓角发疼,“别抬头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,
却异常坚定,像一块磐石。厮杀声在头顶炸开,
兵刃碰撞的脆响、士兵的呐喊声、敌人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曲残酷的战歌。
在这片混乱中,她听见萧策一声闷哼,那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,她的心猛地一揪,
忍不住想抬头看看他的情况,却被他按得更紧了。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,
带着一丝不稳——他定是受伤了。不知过了多久,厮杀声渐渐平息,
周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。他松开手时,额角的血滴落在她的锦缎裙上,
绽开红梅般的痕迹,触目惊心。“没事了。”他扯下染血的披风裹住她,
声音比刚才更低哑,带着一丝疲惫,却依旧沉稳。昭阳抬起头,看着他苍白的脸,
左额的疤痕在血迹的映衬下愈发狰狞,却让她觉得无比可靠。她伸出手,
颤抖着想去触摸他的伤口,却被他躲开了。“公主无碍便好。”他勉强笑了笑,
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虚弱。获救的那晚,他们借宿在山民的木屋。木屋很简陋,
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桌,墙角堆着一些干柴。篝火在炉膛里跳动,
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。昭阳看着萧策**着上身处理伤口,
篝火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投下跳动的光影,新旧交错的伤疤像地图上的河流,纵横交错,
每一道都记录着一次生死考验。他自己用烈酒冲洗箭伤,酒液碰到伤口,
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他眉头都没皱一下,仿佛那疼痛与他无关。昭阳看得心惊胆战,
忍不住说:“将军,让我来吧。”萧策愣了一下,摇了摇头:“不用,公主去休息吧。
”“我学过一些医术。”昭阳坚持着,拿起干净的布条和伤药,走到他身边。
她的动作很轻,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,为他包扎。指尖偶尔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,
两人都微微一怔,空气中仿佛有电流划过。她的指尖软而暖,像羽毛轻轻扫过,
萧策只觉得后背有些发痒,心跳也莫名快了几分。她的气息拂过他的后背,带着淡淡的花香,
他僵硬地坐着,不敢乱动,直到昭阳包扎好伤口,轻声说:“好了。”他才松了口气,
却不敢回头看她——怕看到她眼里的怜悯,更怕看到自己不该有的悸动。
“将军镇守北境多年,不也习惯了吗?”昭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,
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血腥味,她轻声反问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。
萧策的脖颈上凸起的青筋跳了跳,似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,半天没再说话。
他看着篝火里噼啪作响的柴木,心里却乱如麻。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公主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,
她是要去和亲的,是北狄可汗的女人,而他只是一个护送她的将军。可不知从何时起,
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她,她冻得发红的鼻尖,她蹙眉时的模样,
她递来狐裘时固执的眼神,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里。那晚,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,
隔着篝火,一夜无眠。昭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,想着他后背的伤疤,忽然觉得,
这个男人或许不像初见时那般冰冷——他只是把温柔,藏在了铠甲之下。3渐生情,
意难平接下来的路程变得微妙。萧策不再与她保持着刻意的距离。他会在她冻得瑟瑟发抖时,
默默将暖炉塞进她手里,那暖炉还带着他的体温;会在她因马车颠簸晕车时,
让马车走得慢些,
还会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——那手帕边角有些磨损,却洗得发白,
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。甚至会在途经市集时,在琳琅满目的摊位前徘徊许久。
昭阳坐在马车里,掀起帘子一角看他。他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,
手指在粗糙的木杆上顿了顿,又抬头望向马车的方向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最终,
他买下一串最大的,转身朝马车走来。他递糖葫芦时,指尖的伤口还没愈合,
包扎伤口的布条上隐隐渗出一点血迹。昭阳接过糖葫芦,晶莹剔透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
她咬了一口,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,心里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。那味道,
比宫里任何精致的点心都要让人难忘。她偷偷看了一眼萧策,他正转过头望着别处,
耳根却微微泛红,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。原来铁血将军,也会有这样青涩的时刻。“将军,
你的手……”昭阳看着他指尖渗出的血迹,有些担忧。“无妨。”萧策把手背到身后,
语气故作平静,“一点小伤。”昭阳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慌乱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那笑容像春日里的阳光,瞬间驱散了北境的严寒,也照亮了萧策的心。他看着她的笑容,
一时有些失神,原来金枝玉叶的公主,笑起来也可以这样明媚动人,像长安三月里的桃花,
能把冰雪都焐化了。途经一处湖泊时,昭阳看到湖边有许多水鸟,一时兴起,
便下了马车想去看看。萧策不放心,也跟着下了车,远远地守着。昭阳蹲在湖边,
看着那些水鸟在水面上嬉戏,心情难得好了起来。她伸手想去触摸一只停在岸边的水鸟,
小说《铁甲将军与笼中雀》 铁甲将军与笼中雀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