称病静养的日子,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平静。
我这位“大病初愈”的嫡女,无疑是各方目光的焦点。
先是那位掌管中馈的继母柳氏,带着精致的点心和嘘寒问暖来了几次。
话里话外,无非是打探宫宴那日的细节,以及父亲与我谈话的内容。
她面上慈和,眼底却藏着精明算计。
我只需扮演好受惊过度、记忆模糊、对父亲敬畏有加的怯懦女儿,她便也探不出什么,只当我是真被吓破了胆,渐渐失了兴趣。
然后是几位庶出的妹妹,或是好奇,或是嫉妒,或是想来卖个好,也常来“探病”。
我从她们闪烁的言辞和表情里,努力拼凑着关于谢梦宁的更多碎片。
她自幼体弱,性情沉静,甚至有些孤僻,不善与人交往,但因着嫡出的身份和惊人的美貌,素来被谢贤如珠如宝地护着,却也与家人并不亲近。
这倒省了我许多麻烦。
沉默寡言,正好掩盖我可能存在的疏漏。
最大的挑战,来自谢贤本人。
他虽让我静养,却并非完全放任。
他增加了揽月阁周围的守卫,美其名曰保护,实则监视。
我的饮食起居,所用药物,皆经心腹之人之手。
他甚至在一次“偶遇”我于花园散心时,问起我幼年时他送我的一本孤本琴谱。
我含糊地应对,推说病后许多细枝末节记不真切了。
他看了我片刻,未再追问,但那审视的目光,如影随形。
沈明川的失态,我的“病愈”,都让他心生疑虑。
我必须更加小心。
心口那枚金锁,那温热的暖流流转全身。
我盘膝坐在榻上,尝试着引导那丝暖流。
很奇怪,仿佛是一种本能,这具身体对这股来自金锁的力量并不排斥,甚至隐隐契合。
这力量微弱,却让我耳目愈发聪敏,身体也渐渐摆脱了病弱。
这或许是我复仇之路上,唯一的依仗和变数。
我借着这份悄然增长的五感,在府邸中潜行。
然而,谢贤的书房看守极其严密,我暂时无法潜入。
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。
挽翠替我整理旧物,翻出一只木盒。
盒子里只有几封泛黄的信笺,和一支陈旧的白玉簪。
信笺上的字迹并非谢梦宁的笔迹。
我展开第一封:
梦宁卿卿:京郊一别,倏忽半月。相思如狂,惟盼宫宴之日,卿允献曲《春江》,以慰我心——沈明川。
还是王爷时的沈明川。
信中的期盼与情意,几乎要溢出纸面。
那日我误打误撞,竟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。
我快速浏览了其他几封信,内容大同小异,皆是沈明川对谢梦宁的倾慕与思念,以及一次次被谢家拒绝后的焦灼与不甘。
最后一封信的日期,恰在我林家被构陷下狱的前夕。
阻挠你我者,皆螳臂当车。待我扫清障碍,定以江山为聘,迎卿入中宫。望卿珍重,静待佳期。
好一个扫清障碍!
我几乎要将那信笺捏碎。
林家,就是他口中需要扫清的“障碍”之一。
我拿起那支白玉簪,看到簪尾刻着一个极小的“明川”二字。
我将信件原样放回,只取走了那支玉簪,然后将盒子恢复原状。
次日,我主动提出想去府中的藏书楼找些闲书解闷。
挽翠自然陪同。
我借口要找一本地方志,支开挽翠去另一头寻找。
自己则寻找可能与林家旧案相关的只言片语。
然而,这里并没有。
正有些失望,目光扫过一个积灰的书架。
我抽出一本蒙尘的《大周山河志》。
书页泛黄脆弱。
我小心翻动,在某一页,指尖触到一点异常的粘稠。
凝目看去,那是一页关于北境边陲的记载。
而在那段文字旁,有人用极淡的墨迹,写下了一行小字:
林氏孤忠,北境风雪可证。青州案,非天灾,实……
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。
林氏!北境!那是父兄常年戍守之地!
青州案……
那是去年冬天发生在北境的一场大雪崩,掩埋了朝廷一支运输粮草的队伍,也成了后来指控父亲督运不力、乃至暗中资敌的罪证之一。
这笔记不是谢梦宁的,更不是谢贤的。
“小姐,您找到了吗?”挽翠的声音传来。
我迅速合上书,将书塞回原处。
“没有,许是记错了。有些累了,回去吧。”
丞相府,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铁板一块。
那本《大周山河志》,那行未写完的字。
像是一道细微的裂痕,透进了一丝光亮。
有一个,或者一些人,可能对林家的冤情心存疑虑。
复仇,不仅仅是杀死沈明川。
还要为林家正名,要洗刷泼在我族忠骨上的污名!
沈明川,你等着。
你所夺走的,你所珍视的,我将一一摧毁。
从你的江山,到你的执念。
一个,都不会放过。